长相守（七）
是夜，润玉与邝露泛舟湖上，停了船桨，任小舟自行漂泊。天际辽阔无尽，满天繁星倾倒在湖中，颗颗明亮如碎钻。青青水草摇曳水中，有郁郁的湖水的蓬勃气息。
邝露安静地伏在润玉肩上，因周遭人烟稀少干脆解了男儿发髻，长长的头发随意散着，半点妆饰也无。头发散碎一次次地被风吹进眼中，她又一次次拨开。
忽得想起七夕长街上的趣事，邝露从怀中取出那几枚香囊，见颜色鲜艳，花样精巧，不觉轻笑了一声，望着润玉道：
“陛下瞧这香囊上绣的鸳鸯连鹭纤毫毕见，色泽层叠分明，倒是比我的绣工好了许多。”
“嗯。”润玉略略沉吟，却并没有侧首去瞧邝露手中的香囊，似有不悦。
邝露见润玉这般模样，心下暗自揣测他莫不是吃醋了？一时顽皮心起，干脆提起那几枚香囊在润玉眼前摇晃起来，撒娇道：
“陛下，你快看啊。”
润玉只沉着脸默默不语，仍是不理会邝露。那香囊上的细细流苏随风荡漾，有几缕搔到润玉的眼眸，微微作痒，他随手轻轻一挥，恰好邝露也没拿稳，那几枚香囊扑通扑通地就落入了水中。
邝露情急，霍然从舟上坐起，只瞧见水面泛起片刻的涟漪，转瞬就归于平静。夜色沉沉，流水溅溅，想要再去寻几枚小小的香囊是不可能了。
“你扔我的香囊做什么！”邝露见状不由气结，几乎要哭出来，转过身不再理会润玉。
见邝露含怒含悲的面孔，润玉也是一怔，半晌不知如何言语。他方才是有些许不耐烦才随手一挥，并非有意要扔那香囊，如此行径倒真像是邝露口中的“悍妒妇人“，也难怪她会生气。
说来润玉今日确实有几分醋意，原本是不想那些凡夫俗子窥见了邝露的容颜才让她做男儿装，不曾想还惹来了这许多桃花纷纷，扰了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光。
二人就这样沉默良久，却忽的有小小的香囊摇摇在邝露眼前。那香囊由素锦制成，白若霜雪的锦缎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，灿若云霞，灼艳无比。
邝露注视着那香囊上的桃花，想起了朝露殿的满园缤纷，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。微怒的面容间忽得蕴了几分促狭的笑意，转过身去对润玉道：
“不知这可是姑娘亲手所绣？”
“你可喜欢？”
润玉随即粲然微笑，这香囊是他今夜在长街上偶然看到又偷偷买下，本想着给邝露一个惊喜，现在倒成了及时雨。
邝露的手指从香囊的桃花上轻轻抚过，带着流连的意味，一笑对之：
“那本公子就勉强收下了。”
此时夜已深了，月色溶溶。河水悠悠缓缓向东流去，只闻得流水溅溅，风吹过河岸长草的簌簌之声，愈加显得良夜静谧。
“你既收下我的香囊，按照人间习俗，那便是应下婚约了。如此...今夜就该是你我二人的洞房花烛。”
润玉压低的声音在邝露耳畔轻轻响起，让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，洒落在她敏感的耳后。轻微的声音，流动的气息，她忽然之间紧张极了。
“哪有这样快的。”她嗔道。
邝露那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，羞急与娇怯的光芒，愈发令润玉情动。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腰，让她往自己怀中更靠近了一些：
“人生苦短，蜉蝣一瞬，需得尽欢才好。”
“这是在船上...”邝露羞不自胜，窘迫地把头垂得更低。
“我已布结界。”润玉托起她的下巴，眼中情意如春柳脉脉。
“会有人的...”
“那就去藕花深处。”润玉神色迷醉，声音愈发绵软，似是诱哄一般道。
邝露微微颔首，润玉温暖洁净的气息便如绵绵细雨般落了下来。
兰舟凌波，划入藕花深处。清风徐来，有暗香浮动，船影摇曳。
邝露醒来时已经是在朝露殿，触手只觉枕畔还留有润玉的余温，他应该是刚刚离开上朝去了。
昨夜邝露睡意昏沉之时听到润玉轻咳了几声，那声音并不大似是极力隐忍着，兴许是前些阵子政务繁忙太过劳累，加之这两日陪她下凡游玩着了风寒之故。
邝露不由生出几分愧意，心下泛起些许酸涩。忽得想起从前父亲患有咳疾，三姨娘时常炖些川贝枇杷来滋补，颇有疗效。索性她长日无事，就从岐黄仙官处打听了说青丘长留山上的枇杷叶最好，便趁着润玉上朝的时间前往了长留山。
长留山恰处在人间与青丘相接之处，与人间仅是一河之隔。邝露到的时候，还是晨光熹微。因地势偏南，所以夏日的暑气并因为初秋的到来而消减。只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，长留山掩映在风雾之中，湖水绮艳如流光四溢。
只是眼下若要登山首要过河，原本只是捏个诀就可以解决的事情。可是邝露此行怕暴露身份，所以特意隐了气息，佯装成陌上春归的少女。而且河边也有不少晨起荷锄的凡人来来往往，若是她施法临湖而上，怕会惊扰。
正苦恼着，邝露远远地就瞧见一只小小的不系舟掩映在花荫之下，似是无人，倒正好可以借来渡河。上船时小舟轻微摇晃，漾开水波，邝露只觉得舟身偏重，一时也不以为意，就解开了系舟的绳子。
邝露正要划动船桨，却忽得脚下软绵绵一滑，似乎是踏在了一个温热的物事上。她大惊之下几乎叫出声来，却听的那物事却“哎呦”唤了一声，竟是个男人的声音，听来还有些熟悉。
“是谁扰人清梦？”那声音颇有几分慵意。
舟身轻晃，邝露一惊之下抓紧了船舷，待定下神来才看清逼仄船舱内有清凉的眸光闪过，似是惊讶意外。
“原只是想借舟渡河一用，并不知船上有人。惊扰阁下好梦，实非我本意。”邝露自知失礼，微觉窘迫，愧然欠身道。
“是你？”
邝露闻言抬眼见那人面容清俊至极，气度高华，着一件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长衫，一管青竹长笛斜斜横在腰际。他似是怔忡住了一般，清澈眼眸中似有流星划过，唇角含笑，眼中满是锁不住的惊喜。
邝露心下略略思索却是不识，可是那人的目光直直落在邝露身上，似是片刻也不愿转开。这让她有几分羞窘，自己已为人妇，怎可让旁人这般轻薄，只得稍稍正色道：
“我与阁下似乎并不相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