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念

惟愿春日不迟

长相守(六)

      



       那日天气极好,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,绵白的云像轻浅的浮梦,凉爽的风轻轻拂着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着意打扮了一番,一身茜红色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,缠枝花罗的质地,荡着玲珑浮凸的浅淡光泽。


       邝露顺着游廊一路行往落星潭,润玉正负手而立在树下等她。她抱着满怀新摘的桃花,笑意盈盈地捧给润玉看。


       润玉转过身来却是长眸微眯,清俊的脸庞上忽然蕴了几分不悦,语气森冷如冰雪:

  

      “明日不要穿的这样扎眼。”


       邝露怦然心惊,未料到润玉今日竟如此一反常态。直愣愣地立在了原处,就连捧着桃花的手都忘了放下。


      “陛下...”


       还未等邝露语尽,润玉身侧翩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。她依旧只是一袭藕荷色的素罗衣裙,袖口以银线织就了几朵小荷。可是再素衣淡妆,也掩不住她的倾城之色。


       是锦觅,她的容光娇艳而青春,红润如轻霞,刹那对照出了邝露的伤心和憔悴。


       “小鱼仙倌。”她这样亲近地唤他,是如此僭越的称呼。


       而润玉的眼神也顿时宁和了下来,平静温柔得如一潭秋水,明澈动静,只是那目光半分都没有落在邝露身上。


       “邝露,退下。”


       邝露猛然从床上坐起,眼前的一切骤然消散,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梦中。月光如银流泻在窗前,四下一片寂静,不过还是四更天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强自压抑呼吸,缓缓地躺下,将自己淹没在锦衾之中。而润玉这几日在七政殿忙着平定妖族叛乱之事,都未曾留宿在朝露殿。


       这样的梦,自她从上林苑赴宴回来就已经连连梦到,或者说是从那日见过锦觅之后。


       在那样的梦里,润玉总是对她冷言相对,甚至吝啬到未给予过她一分笑意。可是锦觅不同,他所有的温柔和情意都小心翼翼地捧给了她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躺在温暖柔软的锦衾之中,却再难入眠。


       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日初见锦觅,自己的心口会有那种异样的后怕,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可怖的梦。可每每她试图想要记起些什么,脑中便会开始急痛欲裂,似要迸开一般。


       她唯一记得的就是“先水神”这三个字,是那日七政殿内言官提及联姻之时提过的,而正是那句话令龙颜震怒。其实自锦觅那日出现在上林苑开始,天界就有了些流言纷扰,那些话她多多少少也听过了一些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无法强求自己记起什么,可是她隐隐觉得润玉与锦觅之间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事,或者说其实人尽皆知,只是她忘了。而润玉也不愿让她知晓,既然天帝不肯开口,那天界上下自然也是口径一致。





       锦觅的到来,还提醒了邝露另一件事。


       按如今润玉与邝露行房次数之频繁,有孕会是迟早的事。可是她不想这样快就有了孩子,孩子应该是两情相悦的结果,而不该是一时纵欲的后果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知道自己定然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,而这些含糊不清的旧事横亘在她与润玉之间,让她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坦然地去接受润玉的心意,也无法如从前那样明朗自在地去待他。


       大雨之前的流云暗动,愈是混沌不清,愈是叫人惶恐。


       她必须弄明白这一切,如果现在有了孩子,那么一切会变得更加复杂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平静地看着手边的一碗浓黑的汤药,那看来只是一碗寻常汤药,可是只要每次承欢后喝下便难以成孕。


      “娘娘,您要三思阿。”仙侍清宁切切道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看一眼碗中暗色,终究还是横一横心,仰头喝尽。那苦涩的汤药滑过喉咙似毒蛇般灵活,很快直抵肺腑,侵入五内。


      “你下去吧,切莫让陛下知晓。”


       邝露的手垂落,以一种安静姿态停驻在微凉的桌面上,宛如黄昏下半垂的莲花。





       那晚,她依旧在他身下婉转承欢。


       她掩饰的很好,而他耽于她的温柔之中,自然更勘不破她盈盈笑意下的黯然。


       夜来有风,因心中有事,睡眠也轻浅,邝露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。她轻轻一翻身,夹了花瓣的枕头窸窸窣窣地响,不想却惊醒了润玉。


      “睡不着吗?”润玉半梦半醒道。


      “没有。”邝露微微摇头,橘红烛火下,她的长发如一匹黑绸散在润玉臂上枕间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转过身去靠在润玉胸前,缓缓才轻声启齿:“宫中长日无聊,听闻过两日是人间的七夕,我想去看看。”


       此时邝露的双足裸露在锦衾之外,却无意缩回,有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。润玉的足绕上她的足,有暖意渐渐袭来。


      “好,都依你。”他含含糊糊道,许是这几日平定妖族叛乱过于疲乏,转瞬就沉沉睡去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邝露亦闭上双目,却是一夜无眠。

 




       七夕那日,润玉与邝露一同下到凡间。


       难得有这样出游的机会,可是润玉却不许邝露以女装示人,他说:“凡人浅薄,见了仙子绝色,怕会生了轻薄之意。”邝露争不过他,也只有依他所言。好在她身材修长,佯装男子倒也不是难事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像普通人一样,在顺流逆流的街道人流之中穿行。因邝露着了男装,润玉也不好挽她同行,只得保持着疏离有度的距离。可是人潮熙攘,他们的肩却还是不经意就磕碰在一起,微风吹过也会让发丝轻触纠缠于一处。


       民间有习俗,在七夕这日,女儿家若有了心上人,可赠其香囊以示心意。所以一路行去,沿途有不少绣品坊,织锦坊,悬挂着的锦缎刺绣在灯火下映照得愈发灿烂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的目光落在那些绣着五色吉祥图案的香囊上,想起自己前几日绣的海棠春睡手帕,本想送给润玉。只是这几日自己心中郁郁,所以一直没绣完还搁置在妆奁中。


       润玉与邝露虽有意假扮成游玩的普通士子,可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,一个清秀脱俗的少年,还是惹的路上行人纷纷侧目。


       有不少大胆的姑娘竟直接就往二人怀中投掷香囊,明眼人一看便知润玉疏离超脱,性情定不好相与,而他的冷漠疏离愈发衬出身旁的邝露随意亲和,因此二人一路行来倒是邝露被强塞了满怀的香囊。


       见身旁的润玉一言不发,邝露顽皮之心顿起,面上尽是欢喜自得之色:


      “没想到我的男儿装倒是比陛下还风流倜傥了些,真是承让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润玉凝视着邝露,低头轻浅一笑,没有言语。


       此时忽的有一倩影翩然闯入邝露眼前,险些将她撞倒。


      “公子可否收下我的香囊?”那姑娘一脸娇羞道,手中还捧着绣着蝶恋花的香囊。


       邝露委实被这姑娘的大胆吓得一惊,本来起初只是贪玩才收了几个香囊,现在可不敢再误了别人的终生,只有假装愧疚道:


      “多谢姑娘抬爱,只是在下已有妻室,且家中夫人悍妒,实不敢再娶妻纳妾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听的邝露此言,那姑娘也只有捧着锦囊悻悻走开了,邝露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。


       润玉凝视着邝露,脸上玩味之色顿起,此时人潮拥挤,两人靠的很近,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微响起,和着龙涎香的气息如水墨晕渲散开:

      

      “不知公子所说的悍妒夫人是?”


       邝露站在原处,脸色一红,一时羞地不知如何言语,暗暗自悔失言。自己方才也只是信口一句而已,可是无意中竟将堂堂天帝比作了悍妒妇人。


       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袖一角,半晌才嗔道:“我...我不过信口胡诌而已,并没有比作谁。”说完便向街道尽头跑去。


       润玉“嗤”一声轻笑,只好慢慢追随着她的脚步向前行去。

     

 






 


评论(27)
热度(268)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阿念 | Powered by LOFTER